杜幺怜被林缈略带阴寒的眸子吓的发怵。
她问她。
“你相不相信因果报应?”
房间里没有风,空气却冷的异常。
相信吗?
应该是相信的。
杜幺怜点头。
“你今天利用别人报复了江瑾月,改天别人也会报复你。她瞳孔微暗,语气稍顿,“这也是你的报应。”
她是林缈唯一的朋友。
也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所谓忠言逆耳,她也是为了她好,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林缈并不惊讶杜幺怜的话。
无法掩盖的悲伤从瞳底流露出来,她扯起嘴角,勾成凄凉的笑:“我这种人还怕报应吗?”
她眯起眼。
细长的眼睫里有一条淡然的光线。
杜幺怜咽了下喉咙,很不是滋味,“你这样真的会好过一点吗?”她不相信,人只能在伤害中弥补伤害,无限的痛叠加在一起,究竟成就了谁。
她亲眼看着林缈脆弱的沉沦在仇恨里。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劝她放弃的字眼。她理解她这种偏执,心底里又希望她不是这样的。
“幺怜。”林缈手心微润,是一层薄薄的冷汗,她将手放在杜幺怜手上,她明白她眼里复杂的神色,“祝我能全身而退。”
她说完,拿起筷子拨开已经粘成块的面。
棕黑色的肉酱埋在白色的面饼下,她扶着盘子从中间拨开一个洞,面很快被染了色。
随着林缈拌面的动作越来越快,越发疯狂。她顾不上坨成块的断面就往嘴里灌。
杜幺怜忽然有些害怕。
她沉默着。
等着林缈把面吃完。黑色的酱汁染满她的双唇,原本粉晶晶的颜色被盖的怪异。
“好吃吗?”杜幺怜试探着问她。
林缈恍惚抬头。
她伸出舌尖舔掉唇上的一圈酱,粉色的唇染着湿润在光下水嘟嘟的。
“好吃!”她满足的点头。
眼睛弯成寒月,却好像噙了水汽。
“你呢?”林缈放下筷子,随手从桌边拿了瓶矿泉水,她的右手上沾了酱,油腻湿滑,左手拧了下瓶盖才发现使不上力。
杜幺怜看她很是窘迫,主动拿过水帮她打开。
林缈用手背在嘴边蹭了蹭,傻笑道:“这只手替萧彦挡了一下,使不上力,见怪莫怪。”
她明明笑的那么好看,杜幺怜却觉得比哭还难受。
“喝吧。”杜幺怜嗓音哑然,最后一个字音调低极了。
林缈仰起下巴喝了口水,嘴巴里粘腻的感觉被冲刷,一口水咽下去。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下,她放下水掏出手机看,眉头越皱越紧。
再抬脸。
看上去平添了几分神秘。
“我放在萧家的窃听器录入文件了。”
许久未拿出来用的电脑抬出客厅,连鼠标也丢了。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腿脚盘在一起,膝盖上架着电脑。
林缈将手机连接电脑,打开那份录音文件。
她将一边耳机递给杜幺怜,“一起听。”
“怎么不外放?”杜幺怜边带耳机边问,眼色透入阳台窗户外浓墨的黑夜中去,她瞳仁黑的深不见底。
“隔墙有耳。”
林缈盯着电脑屏幕,淡淡回答,她指尖停在空格键上,心脏被高高吊起。
一口气蓦地吸进肺呛。
短促模糊的按键声下去。
录音文件的进度条开始缓缓跳动。
耳机里传来关门与脚步声前后呼应,她们并着肩,大气也不敢出。
空荡的脚步声回荡。
交相重叠。
“丰年哥,坐。”伴随着门落锁的声音,萧平和客气有礼。
林缈和杜幺怜四目相对。
默不作声的听了下去。
录音里的两个人她都见过,自然能辨别谁是谁。
萧平和的声音有染着些京味,调子高昂许多,那声醇厚低沉的便是江丰年。
林缈想不到第一次就能录到着两个人的对话。
江丰年就是江瑾月的父亲,她一早就知道,所以在酒店里那晚,她克制着恨意,笑意讪讪的出现。
小分半钟过去。
椅子摩擦地面突兀的刺耳声响撞击进耳膜。
江丰年似乎低咳一声:“听老头子说萧彦真要跟外面那个丫头结婚了?”
“你知道他的事情我向来管不住也没法管。”萧平和并不意外江丰年会问这件事,佯装无所谓的轻叹,“不就是娶个没权没势的女人,多养个人,他愿意就随他。”
林缈听着心中没底的沉了下去。
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双方沉默几分,萧平和缓解尴尬沉笑了声,语气含着几分打趣:“你是不是怕瑾月知道不高兴?”
她们只能听到声音。
看不到萧平和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此时二人的脸色应该都不太好看。
江丰年咳了咳,吞吞吐吐的开口:“我电话通知瑾月时她的确很震惊,并且自作主张跟学校休了假,一定要回来。”
回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提到这个名字,林缈的手放在腰侧,紧挨着杜幺怜,她禁不住直颤。
杜幺怜安慰的看着林缈,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一句话就能让人定心。
她激动的心绪平缓下来。
塑料质地的耳机塞在耳孔里,堵住了外界一些轻微的细响。
迫使她们只能认真听里面的声音。
“她当年在银市撞死人,判的刑期有八年吧?”萧平和压着嗓子试探问:“这样回来会不会太唐突,这件事里牵扯的可不是她一个人。”
“事情都过去一年了,还有谁会记得。”没有半点愧疚的轻松语态直直闯进耳膜。
还有谁会记得
呼吸加快涌动,死死抑着悲痛的心情,又夹杂着说不出的痛快,林缈忍了一年,终于就要拿到证据了。
杜幺怜动了下麻住的手,无意间触碰到林缈的脊背。
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更不敢细看林缈死灰的面庞。
“好了。”萧平和沉默了良久,才缓和出轻松的口气,“就让她来参加婚礼好了。”
江丰年哈哈大笑几声。
“你这是要刺激她吧。”
林缈心脏沉到谷底,鼻息间浓重压抑,她慢慢摘下耳机。
死死盯着录音界面。
瞳孔仿佛要溢出血来。
江丰年的笑像刀刃,一下一下划开皮肉,灌进冷风冰霜,血液凝固在伤口边缘,成为坚固的恨。
林缈捶着胸口急速喘气。
她没办法再继续听下去。另一只耳机塞进杜幺怜手里,林缈脸色难看极了,“你帮我听完。”
她只需要知道里面是否有江瑾月联合萧家逃刑的证据。
剩下的细节任谁也听不下去。
直到杜幺怜听完录音,林缈才从刚才的悲愤里稍缓了神色。
她合上电脑。
“这个你准备交给谁?”杜幺怜不解的眨着眼,显然录音是有用的。
“当年处理案子的律师。”
“你和他还有联系?”
杜幺怜眯起眼,她不清楚林缈是什么时候就知道江瑾月逃刑,竟然还能一直留着当年律师的联系方式。
“除了他也没人会帮我。”
林缈笃定的点头,她将录音拷贝了两份,一份存在电脑里一份放在u盘。
杜幺怜坐远了些低头穿鞋。
她已经没有开始那般惊讶,倒显得平淡许多。
“你今天面试怎么样?还顺利吗?”林缈收起电脑将u盘放进抽屉。
杜幺怜从沙发上起来,背上包。
“还算顺利,明天就去上班。”
“和我想的一样。”林缈笑着看她,双唇还是惨白,“明天中午我等你在公司楼下吃饭。”
在林缈那里听到那么多令人震惊的事。
杜幺怜一晚上都睡的很轻,刚闭上眼睛便是当年校门口那副猩红色的场景,黑暗夹杂着沉幕缓缓落下。
她梦里是阴沉的雨,雨水湍急的在地面流淌,滑进下水道。
站在路边,车流溅起的水幕打湿鞋面。喇叭声刺耳的在雨幕里穿透开。
嬉闹的人群撑着伞从校门里互弯着手挤在伞里,她打着一把湛蓝色的伞。
不过眨眼间。
纷乱的脚步在马路中间混乱开,原本嬉闹的笑声瞬间变成惊呼。
浑浊的雨里染上清透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变淡。
她听见有人呼喊,哭泣。
雨里林缈跪在路边,声嘶力竭般嘶哑着嗓子大喊:“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她断了气的哭喊只换来人群里冷漠的旁观,有些人眼底是不屑窃喜,甚至冰冷色彩。
白色小轿车车头染上血迹。
挡风玻璃前的雨刮器卖命工作着,使杜幺怜看清了车里面那张脸,江瑾月。
“啊!”
寂寥的夜由她的尖叫划破。
凌晨五点。
杜幺怜再也睡不着了,这样的噩梦一夜里已经是第三个了。
她不敢再闭眼。
转了几次地铁和公车,到禹城大厦时已经临近八点。
刚好到打卡的时间。
玻璃大厦里还没有因为晨曦的阳光醒来,保安站在门口,伸着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