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被羁押在官庄西头,一间破烂的茅草屋内。
也许是看到方圆身有残疾,行动不便的缘故,秦军对方圆的看管并不严密,李鹤赶到时,只看到门口一名军卒,怀抱着长戟,懒洋洋地倚靠在土墙,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李鹤推开摇摇欲坠的破烂柴门,一股浓重的霉气扑面而来。茅屋只在后壁齐着檐口处,高高地开了一扇极小的方窗,所以光线很暗。泥土地面,长满了绿苔,间或杂有灰白的霉斑,显示这里极度潮湿,而且很久无人居住。
方圆背对着门,静静地坐在轮骑,盯着那扇小窗,一动不动,即便李鹤进来,方圆仍然没有回头。
轮椅后面的一块青色石板,摆着一碗粟米粥,粥面,几块盐渍的青菜帮子胡乱地摆放着。粟米粥早已没了热气,现出浅淡的褐色。
看那碗中所剩的米粥,便知道方圆并没有吃几口。
李鹤轻轻走到方圆身后,低声唤道:“岳父。”
方圆疾速转过头,看到李鹤,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又暗淡下来,轻声嘀咕道:“方平总是不听话,到底还是把你找来了。”
李鹤一撩袍裾,跪下给方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蹲在方圆面前,看着方圆。
短短几个月的光景,方圆便憔悴了许多,原本清秀白皙,总是修理的清爽干净的面庞,布满了灰白的胡茬,双颊深陷,泛着青灰的颜色,一双虎目,也因为缺少睡眠,变得赤红。
方圆自幼习武,身体的底子绝对优于常人,但这几个月来,如山的压力,极度的精神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方圆本已残缺的身体,能保持着不倒下去,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李鹤看着方圆,心里一阵阵凄楚,手抚着方圆早已经没了知觉的双腿,低声说道:“小婿知道,岳父大人不想我牵扯进来,但自古六亲尚且同枝,更何况你我翁婿?天地舵出了这么大的事,李鹤怎能不来?”
方圆苦笑笑:“秦人骄横,且贪得无厌,跟他们讲道理,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使你来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往火坑里多填一个人而已。”
“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旦夕之间,天地舵便是大祸临头,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答应他们的条件,天地舵损失也会极为惨重,而且,帮会内部各堂口意见不一,我虽为舵主,却也不能一手遮天,面临的阻力可想而知。”
方圆长叹一声:“唉!难啊!”
李鹤想了想,问道:“岳父,秦人有哪些要求?”
“舵内所有的船只,无论大小,尽数征用,五百石以的大船,全部改为战船,加入水师作战;余下的小船,皆充作运兵船只;舵内所有成人男丁,由军队选拔,视身体条件,或作脚夫,或作浆手,身体条件好的,则必须从军,参与水师作战。”
李鹤一听,秦人开出的这些条件,确实苛刻至极,刨去船民们赖以生存的船只不说,单是参与对新楚水师作战这一条,船民们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大楚虽亡,但国族认同暂时并没有泯灭,这个时候让天地舵船民参与对新楚水师的作战,在一众船民心里,难以摆脱同室操戈的阴影。
李鹤沉默片刻,又接着问道:“岳父,不知在天地舵众人心里,能够接受的条件又有哪些呢?”
“秦人大军压境,急于跨过长江,要说天地舵一点态度都没有,我也知道很难过关。我们可以接受的想法是,舵内各堂口,船只无论大小,均拿出一半来,帮助秦军运兵渡江,男丁只做浆手,力夫,绝不参与打仗。”
李鹤一听,笑了,摇了摇头,说道:“难怪一谈即崩,双方所求,差距太大啊。”
方圆也苦笑笑,摩裟着油光水亮的轮椅扶手,说道:“可不是嘛,所以秦军便将老夫扣在这里啰。唉!他们以为,将方圆羁押在这军营之中,可以逼迫天地舵就范,孰不知,很可能事与愿违啊。”
李鹤低头不语,久久地沉思着。
方圆看着李鹤,心知自己亲自挑选的这位爱婿,少年沉稳,一贯就是极有主见的,他既然到了这里,就绝不会懵懵懂懂,瞎打误撞,此刻,在这位年轻人的心中,应该是有了一定的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