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并未下召,将军为何独身归来?”
韩刍夫走至烛前,昏暗烛火映衬下的少女面容,已无往日的明媚,一双星眸似明珠蒙尘,黯淡无光,想也可知,她是为了何事而心力交瘁。
“北正之事已了,我身在何处,又有何妨,倒是陛下,这么晚了,来这废弃的府邸作何?”
“朕带着禁军在这定王府搜寻疑犯,经过此处时,想起是郡主的故居,便进来看看,不成么?”
此等说法,听起来固然荒谬,可先前在府门前,禁军统领亦是如此应答,想她一国之君,自然一言九鼎,当下也只得笑笑,权当默认了。
“将军既然回来了,想必这城中之事,也有所耳闻。”
“陛下说的是哪一桩?”
“自然是三皇子含冤入狱之事。”
“陛下既笃定,三皇子是冤枉的,那将他放出来便是,何须再问我?”
赫羽被这话呛了满心的不快,埋怨道,“朕心中自然笃定,只是岂是这般容易的?”
“所以,陛下是想找出真凶,为其雪冤。”
“不错,若那人此时悬崖勒马,肯出面为三皇子作证,朕定会宽仁以待,绝不为难于她。”
“即便如此,又如何,朝臣们不会坐视大凉错失良机,毕竟,这北正疆土唾手间便可得。”
少女闻言,不禁叹道,“韩将军,你也以为,此次非要将北正据为己有不可么?”
“那我也问陛下一句,若这北正的新君不是三皇子,陛下是否就不会这般为难了?”
赫羽心头一颤,此等疑问,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又何止在心里问了千遍万遍。若是从一开始,来到这王舍城中的便不是他宋灵均,又何来今日的进退两难,心神难安。低眉思索片刻,抬首便对上一双深潭般的眼,那人莞尔道,“陛下自然不会这般为难,陛下是明君,审时度势,早已是家常。”
“朕如今已无计可施,你又何故来取笑我,莫非,你不远千里,就是为了回来看我笑话的?”
“陛下是一国之主,竟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这也算得天大的笑话。”
赫羽转身,往屏风处走了几步,叹了一句,“你何必说我,南宫家的人又有几个是可随心所欲的呢,若是郡主在此,只怕也会深有感悟罢。”
韩刍夫听得南宫莲月被提及,心头陡然间便压上重重一重。自打住进这定王府来,今夜竟还是第一次再踏进此处。屋中虽陈设如昨,一几一椅都还好生安放原处,可一眼望去,处处均是在诉说着物是人非。
“韩将军,进了这屋,可是在心中亦觉得对郡主不住?因定王之死,郡主恨朕,这才不告而别,而如今,你却成了我大凉的大将军,这在郡主眼里,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韩刍夫面色未改,言语间却笼起了一层凄凉,“定王之死,罪过在我,是我有负平王殿下的嘱托,她恨我,是该的。”
“如若郡主此时归来,你该当如何?”
“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若她执念太深,定要为逝去的亲人报仇呢?”
“她若要寻仇,该死的第一人也会是我,当初是我说,定王与陛下二人皆不会有失,而终究是定王没了。”
“定王之死,亦非朕所愿,可这世间最痛苦的,不是恨一个人,而是亲眼看着他教自己一点点失望,看着他辜负自己,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恨他。”
韩刍夫自往事中抽神而出,望着面前少女一双眸子中的笃定,“陛下话中之意,是宁愿让三皇子恨你,也不想教他伤心?”
“不错,我宁愿如此。”
短短几个字,道不尽的痴情无奈。
男人听罢,不禁点了点头,沉默良久,忽而狡黠一笑说道,“我真该晚些时候回来,待你不得不取了他的性命,岂不是好。”
赫羽闻言,初时不信,待看清他面上并无玩笑之意,不由得怒火中烧,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沉声说道,“你也盼着他死?盼着他死在朕的手上?只因他是朕心爱之人,你们都想看着朕痛不欲生,是也不是?”
“不错,只因他是你心爱之人。”
“你大胆!”
少女说罢,悲愤绝望一涌而出。自己坐拥江山繁华,天下之大,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罢了。不禁泪如雨下,不顾身份地哭着骂起来,“韩刍夫,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你虽肯相助,却处处与我为难。这大凉不缺你一人,大将军之位,你趁早交出来,休要逼我亲自动手来取,我南宫赫羽若往日里还觉得你是个忠义之人,权当是我瞎了眼,你你笑什么?”
“陛下骂得好,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陛下”
“你还说”
少女怒极,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招呼上去,手边的烛火跟着晃了几晃,又复平静。这一巴掌倒是将自家心中的委屈痛痛快快地打了出来,可一眼瞧去,男人面颊上五指分明的掌印,又不禁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只剩下泪水无声地流着。
“这府邸,朕还未搜个仔细,今夜你得去旁的地方休憩了,大将军,请罢!”
脚步在远去,坚定的声音却传了过来,“我既答应陛下,要助他宋灵均,便不会半途而废。柴桑城中的五万将士,皆听我差遣,待三皇子安然返回,我自当领着他们自北正境内退出,若无皇命,绝不再踏入半步。而大将军无视君威,误了国家大事,自当饮罪卸甲,交回兵权,再不过问这大凉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