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臣明白了。”
……
时洐走出了长寿宫,这一次的训诫,是母后拿她曾经最痛的遗憾告诉他,有时候身不由己,都是为了顾全大局。
如果不是站在那么高的位子上,谁愿意这样,谁不想要自由。
他都明白。
该妥协的,也都妥协了。
但是,他也告诉给了母后。
他不能学父皇,无止境地妥协下去,最终,似乎只剩下一颗心留给了他们母子。
可是,思想和宠爱早就分出无数块给了别人。
他不能这样。
他不想做第二个父皇。
最终,母后也理解了他,不再逼迫他了。
时洐松了口气。
临走时,他问了一句:“母后,你说为这个位子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想辜负他们……其中,是不是有我的兄长?”
“母后,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太后微顿,沉下了嘴角:“我装糊涂一辈子。”
一句不太完整的话,里头充满了一个深宫妇人多少心酸。
时洐深呼一口气,低着头要离开的时候,被太后叫住了。
“我不怪你。”太后说,“时洐,这个皇位,本来就属于你,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和你哥哥。”
时洐攥紧了拳头,点了点头。
“他,篡改圣旨,从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罪人了。”
“罪人活了那么久,已经是一种恩赐了。”
“所以,母后不怪你。”
时洐闭了闭眼,艰涩道:“其实,说来母后或许会不信,儿臣是真的,不想兄弟相残的。”
太后苦笑,点了点头,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出声道:“母后知道。”
“但儿臣更不想死。”
古来,多少帝王,未必有多留念这个帝位,只是不争,在这个成者王败者寇的世界里,只会被杀。
所以,只能赢。
时洐一个人踏足在宫道上,仿佛看见一对年龄相仿的兄弟拉着手,一步一步往前头蹦,仿佛看到在他们的背后,尚还年轻着的帝王与皇后站在那儿,含笑看着他们。
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看着他……
时洐往背后看看,背后空无一人。
回过头看向他们,却见他们慢慢像泡沫一样被空气挥发,寻不出踪影了。
他看向那两个兄弟,只见他们一蹦一蹦的,早就毫不回头地走远了。
时洐红着眼睛,默默地落了一行男儿泪。
从今以后,竟只剩下他了。
长寿宫里突然一阵哀嚎,宫人连走带爬地跑出来喊:“太后,薨了。”
时洐仰起头,伤心到极致,竟然笑了。
可好像这笑比哭还痛,痛的他弯下了腰,扶着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走的时候,听到太后说:“但愿来生,不再嫁帝王家。”
一直以为,母后很爱父皇,到最后,他才知道母后后悔了,母后原来后悔了,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后悔了呢……
是了,父皇一次一次的留念于新鲜的时候吧。
虽然父皇没与别人生孩子,但是,这背叛,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成为了他的享受,自然也就成为了她的痛苦。
也许从那时起,母后的心,就已经碎了吧。
所以母后这些年来,什么都不管不问,对他们,也是让他们自己商量去。
非她不可的时候,才会出来说句话。
母后最后说:但愿来生,不再嫁帝王家。
那一刻,他真的怕,怕蔚清也会走母后的路。
毕竟,他和蔚清的感情走向,太像母后和父皇的感情了。
前车之鉴,让他更加谨慎防备了。
时洐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未央宫门前,他看着里头,眼神深邃,他不是父皇啊,他想。
所以,永远都不会重蹈覆辙。
时洐走进了未央宫,蔚清被宫里的敲钟声震醒,正茫然着呢,怀里抱着的时儿突然哭了。
“我,我要去找奶奶!”
时儿从床上跳下去,飞快地跑了出去。
蔚清赶紧追了出去,目光担心底追随着他。
因为时儿哭了啊!
这对母子正好撞见了从宫外回来的时洐。
时儿抬起头,泪眼巴巴地望着时洐:“父皇,你没事,那我奶奶,我奶奶……”
时洐慢慢地蹲了下去,看着时儿:“你很聪明,你奶奶没了。”
他有多平静,心里都空了。
时儿的眼泪瞬间流的更是汹涌。
“什么,什么是没了?”蔚清嘴唇微微发白,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时儿跑回去抱住了蔚清的大腿,闭着眼睛哽咽地说:“母后,宫中刚刚敲了丧钟啊,是,是时儿的奶奶没了……”
“太后没了。”时洐起身,看着蔚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死了。”
蔚清的眼睛红了,因为她看到时洐的眼睛红了。
她动了动唇:“母后……”
随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宫中太后没了,大臣们个个在朝服外头披上了白,帝王的龙袍外,也穿上了白衣。
沉重的气氛,又宫内一直蔓延到宫外。
在这个关头上,所有人都老实了。
蔚清见时洐下了朝也不吃东西,就坐在琴前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自己吃起饭来都不香了。
蔚清叹了口气,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她主动把时儿的眼泪擦掉,就像平时时洐哄她一样,把哄他睡着了以后,自个儿端着一碗银耳羹走向了时洐,放在了他手旁边。
蔚清坐在他身边,默默无声地看着他。
他一定很难过。
可是她到底该怎么安慰他呢?
没想到那个腿脚麻利的看奶奶,竟然早有宿疾缠身。
人老了,原来,就会死啊……
他也会死吗?
想到这里,蔚清觉得自己好难接受,于是抬手推了推时洐,时洐回过神,看向她,自然也看到了自个儿手边的吃食。
蔚清说:“吃。”
时洐一笑:“好。”
只是不如不笑,这一笑,更让人瞧出他的逞强。
蔚清看着他,突然说:“太后在天上成神仙了。”
时洐放下勺子,仰头灌下去,随后,放下了碗,拿起了手帕擦了擦嘴,举手投足,矜贵从容之气度,不显也见。
他目光微微发怔:“是吗。”